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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出]克莱因蓝

*2w字,原著向职业英雄

*梗源自 @EZU 老师的漫画《十代》,感谢老师授权。

*建议BGM:等你回来

 

 

 

「     

      Baby, you're so good to me

      我的心上人啊,你对我倾尽温柔

      Even when I, even when I'm moody

      即便我喜怒无常,你也从未厌烦

                                                                」

 

 

 

秘书先生进来时,爆豪胜己一双长腿高高搭在桃木办公桌上,整个人都陷进皮面沙发椅里,腿上搭着本正翻到一半的杂志,却完全没在看——男人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里的游戏机上。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着几年前流行的老版马里奥里的古早音效,“啪啪”的按键声让刚进来的秘书忍不住皱眉。

 

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步履温吞地向前行走几步,最后笔直地站立在爆豪的办公桌前,挺起腰,清了清嗓子,“爆心地先生,打扰您一下。”

 

爆豪胜己绝对听到他说话了,秘书心想。可对方完全没抬头,也并没有任何要搭理他的意思。那双红色好看的眼睛依旧盯着电子屏画面上的马赛克风格的卡通角色,两人僵持了一阵,爆豪这才动了动嘴唇,内容也言简意赅。

 

“说。”

 

秘书看着他手里的游戏机,抿了抿唇,“呃嗯……无意冒犯您的兴趣爱好,只是前些天我在帮您给这款游戏机充电时它差点就开不开机了。说起来,这已经是几年前的款式吧?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立即帮您重置一款新……”

 

“啊!”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爆豪嘴里吐出的一个音节轻飘飘地截断。

 

接着,游戏机里传出来一声颇具嘲讽语气的“GAME OVER”。男人叹了口气,眉宇之间透露着十足的不耐烦。他随手把游戏机丢到桌子上,这才收起支在桌上的腿,两脚踩着地板,滑着沙发椅滑到桌前,手指合十地锁在一起,抬头看向自己那位不苟言笑的秘书先生,“说吧,到底什么事。”

 

秘书这才想起自己走这一趟准备办的“正事”。他不紧不慢地拿起夹在胳膊下的文件夹,从里面掏出一封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办公桌上,手指抵在信口一路推到爆豪面前。接着对面男人的脸上明显展露出了一丝嫌弃,随后有些表情诡异。

 

爆豪挑起半边眉毛,“不会又是……”

 

听他还蛮有自知之明的,秘书先生颇欣慰地点了点头,“是啊,这是从‘职业英雄管理协会’的善后部门那边寄过来的。恭喜您啊爆心地先生,又闯祸了。”说完,还意味不明地拍了拍戴着白手套的手。

 

“什么叫‘又’,你这人会不会说话了?要不是看你资质不错经验丰富——老子早把你开除八千次了……”爆豪嘟囔了一句,硬着头皮从桌上拾起信封,直接从信封中部撕开,里面有个圆形的芯片滚了出来,落在桌子上时,从圆心弹出一道金字塔形状的全息显像立体光屏——

 

“爆心地,你还想不想干了!!!”

 

光屏里刚出现一道模糊的人形,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怒斥——这人是“职英管理协会”的会长,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性格古板顽固又教条。比起“会长”,爆豪习惯性管他叫“白胡子老头”。看到老头的一瞬间,爆豪藏在桌下的手算了算,近三年见他的次数好像比见家里老太婆还多。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这家伙实施救援结束,后续的战后建设工作有多么难做,给善后科的英雄们添多大麻烦吗?!”看出来那老头是真的生气了,白胡子都气得向上竖了起来,“尤其是上个礼拜,你在横滨一处住宅区的火灾里救出一个小男孩的那次。你这臭小子——救人就救人,究竟为什么要打坏那栋楼的承重墙?!”

 

“我告诉你,这也就是你救下的那户住在顶层。他们要是住在一楼,承重墙被你打塌,整栋楼都别想要了!!!你在雄英上学时,你的救援课老师没告诉过你,每次救援要尽量将社会损失降到最小值吗?!”

 

老头粗喘了两口气,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做了个深呼吸,缓和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下去,“我记得……三年前你还不是这个样子,最近几年你到底是怎么了?”

 

“状态不好的话,就及时和职英联合会这边请假休息几天吧。”

 

“这次我正式对你下警告通牒。下次——不对,没有下次了!!!你小子要是再这样继续以楼房为单位地破坏救援现场,就别干了!!!”

 

最后这句声音格外得大,害得爆豪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震得他耳膜疼。对面的秘书先生只是隐隐皱了皱眉,却没有多余的举动。

 

芯片中央投放的影像到这里戛然而止。

 

看完这段令人不太愉快的录像,爆豪踩着地板,滑着屁股下的沙发椅转了个身,挪到了他十八层办公室的透明玻璃前。他的“GROUND ZERO”事务所是附近所有建筑里最高耸的一栋,而爆豪把自己的办公室安排在最顶层,其中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为这个高度、这个角度,向窗外望去时,刚好可以看到建在神野公园的纪念雕像。

 

“既然您听完了会长的视频,那我再多说两句。”秘书先生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这已经是您今年……收到的第二十三封‘警告通知书’了。如果我的数据没有错的话,您将成为有史以来收到职英管理协会红牌最多的NO.1英雄。”

 

爆豪没有回答他的话。

 

因为是背对着他,秘书看不到爆豪的表情,只能垂着眼,看着对方搭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皮面的手指,继续说道:“早在您成为职业英雄的前两年并未造成过类似上周情况的意外,像这样在救援现场‘个性暴走’,最后导致现场大面积毁坏……是从三年前刚开始的。”

 

男人的手指停了下来。

 

从业多年带来的灵敏嗅觉让秘书感受到了一丝危险,可他吞咽了一口,仍旧继续说道:“而三年前——我没猜错的话……”

 

他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几秒,再次开口时,话锋一转,“难道是因为您还没有适应ONE FOR ALL的力量吗?可这两年……‘爆心地’以英雄身份活动时的失控次数已大幅减少。医院前些日寄到事务所的报告显示您的个性因子浓度数值逐渐趋于平稳,按说不该再发生类似‘个性暴走’这样的事情了……”

 

“不过后来我去调来了案发现场的救援录像,有个意外又有趣的发现。”

 

“您要猜猜看是什么吗?”

 

秘书冷静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还冒着寒气,没有一丝丝人类该有的温度。他看着爆豪一点一点、咯吱咯吱攥紧的拳头,却还是把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

 

“爆心地先生救出来的那个男孩,有一双好看的、绿色的眼睛。”

 

 

 

秘书从爆豪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时,刚好碰上了新来的实习生。人力资源管理部让他在正式入职的前一天,先去和事务所创始人见一面,这是他们事务所的一个惯例。

 

来的是个少年,看起来刚好十八岁的年纪,刚紧张地抬起手,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位——眼角青紫了一块,金丝眼镜腿一半挂在右边的耳后,还有一半斜斜地塌在鼻梁上的可怜的秘书先生。

 

新来的实习生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浑身一抖,早听说爆心地先生脾气不好……这怎么还打人呢!

 

秘书看出少年眼神里的疑惑与胆怯,仍毫无意义地扶了扶根本扶不起来的眼镜,“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少年朝他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惊慌,声音颤颤巍巍,试探着问道:“先、先生,您没事吧?”

 

秘书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是我该打,不是爆心地先生的错。不过奉劝一句,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进去了,晚一点再说吧。他……今天心情不好。”

 

……

 

一声沉重的门锁碰撞声之后,爆豪依旧站在办公桌前,维持着他刚刚仅在眨眼的一瞬冲向秘书,抓起他的领带,在秘书眼角上狠狠揍下一拳之后的姿势。打人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爆豪看着自己因失控而紧紧攥起的右拳,指尖被他捏得苍白,紧紧包裹在指骨上的皮肤充血涨红。

 

他又没控制住自己。

 

上个星期在火场,也是这样。

 

当时情况十分紧急,一栋高层公寓被一个有前科犯罪分子蓄意放火。好在职业英雄及时赶来,楼里的住户都得到了救援,没有人员伤亡。可就在最后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个男孩。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在场所有的英雄只觉得仿佛从头到脚被泼了盆冰水,因为他们回头时发现,那栋楼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最顶层——男孩的家附近。

 

爆豪胜己仰头,看着越烧越烈的熊熊火势,转身,大声朝那群职业英雄吼道:“他妈的,刚才是谁去的顶层,为什么没把那个男孩带出来!!!”

 

职业英雄们沉默了一会儿,人群中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才缓缓举起了手。

 

闯祸带来的恐惧让他的手臂甚至无法正常伸直,举起来时整条胳膊都是颤颤巍巍的。少年似乎是在害怕又或是忌惮些什么,可还是依旧尽量逻辑清晰地阐述刚刚发生的事,“是、是我……当时还有位老奶奶,我背着奶奶,让男孩跟在我的后面……他看起来已经六七岁了……我以为他会听话地跟着我……”

 

“你以为?”爆豪瞪了他一眼,又回头看着仍在继续燃烧的公寓楼,咒骂了一句。已经没有时间教训他了,爆豪朝负责应援职英的工作人员伸手,“把刚才的护具给我!!!”

 

那工作人员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爆心地要做什么,急忙劝阻:“不行,你不能进去!火已经烧成了这样,那个男孩在里面又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即使他不会被烧死也已经被浓烟熏死了!!”

 

“但是你不一样,你是爆心地,是NO.1,你必须活下去!今天只是少了个男孩,可明天——还有成百上千个的人在等着被你拯救!!”

 

“放他妈什么狗屁,你听听你说的还是人话吗?什么叫‘今天只是少了个男孩’?!”爆豪朝他吼道,原本伸出的手直接揪住他的衣领,抓着他的领口把他扯到自己面前,“如果连眼前的人都无法拯救,那老子还他妈的算哪门子野鸡英雄?!”

 

“再说最后一遍,把、护、具、给、我!”

 

看着爆心地表情坚定的脸,那个负责人原本紧皱起的眉头,迟了片刻,才缓缓舒展,他叹了口气,“败给你了。”

 

接着又回头,朝其他工作人员摆了摆手,“把护具拿给爆心地!”

 

接过护具的爆豪胜己,动作麻利地穿戴整齐,又多拿了个儿童式防烟面具和氧气罩背在身后,两手爆破地直接冲向了顶楼。好在这栋公寓的户外阳台面积足够的大,为他提供了刚好合适的落脚点,节省了大部分攀爬要利用的时间。

 

爆豪两手抓着顶层阳台的铁栏杆,绷紧了胳膊用力向上,这才勉强迈进了一条腿。持续使用爆破个性给肌肉带来的负担远比他想象中的严重,男人咬了咬牙,却执意没有使用OFA,依旧只用了自己的个性成功到达了顶层。

 

他翻身跃进阳台时,火焰几欲从阳台的落地窗钻出来。爆豪身上的战斗服是加强过的Beta版刚好防火,还好他足够有先见之明,让后援科那个叫发目明的女人给他做了改良。他脸上戴着面罩,可刚一进去还是被滚过来的浓烟呛了一口。事不宜迟,爆豪朝屋里大声喊道:“喂!!臭小鬼,你在哪?!”

 

没人回答他。

 

这种危急时刻绝不能因为没找到伤员就开始慌乱。爆豪定了定心,又摸索着朝屋里走了两步。

 

阳台通往这个家的客厅,再里面,左手边是卧室。卧室的门已经被烧得焦烂,门锁也已经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爆豪一脚就把挂在门框上的那块巨型木板从中间踢断了。他又往里走了两步,这时听到了一阵呜咽声,爆豪急忙顺着声音的方向找了过去——发现一个男孩趴在地板上,右手抓住一块毛巾捂着口鼻,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他这个角度看不太清。

 

爆豪一个飞步冲了过去,飒利地取来背在身后的防烟面具,对准接口,安装上连通氧气气囊,一秒不敢耽搁地罩在男孩的脸上,勒紧了橡皮筋在他脑后用力地绑了个死扣。男孩皮肤惨白,看起来不像是健康的人该有的肤色。好在戴上面具后,他好像恢复了正常呼吸频率,眼皮也有波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爆豪抱着他,左右看了看。此时火势已经烧得更加凶猛,再这样下去,很可能外面的火焰已经把他来时的路堵了个死。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衣服好像被怀里的男孩扯了两下。爆豪急忙低下头,“醒了?”

 

男孩朝他虚弱地点了点头。

 

“能自己站直吗?”爆豪问道。

 

男孩又点了点头。

 

“别怕,”爆豪缓缓把男孩放在地上,转了个方向,背朝着他蹲了下去,“上来。”

 

等了好一会儿,那男孩都没有动静,爆豪急忙转头,“你他妈还磨蹭什……”

 

“爆心地先生。”男孩打断了他的话,面具下传来几声猛烈地咳嗽,“您……真的是爆心地先生本人吗?”

 

“哈?”爆豪没想到这种时候男孩居然还有闲心问他这样的问题,“你还想活命吗!!想活命就给老子上来,现在不是问这种蠢问题的时候!”

 

“您是爆心地先生,我就放心了。”男孩好像松了口气,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瘦瘦小小的身子跌撞了两下,才勉强绕到爆豪的面前,“有一件事,我一定要拜托你……而且只有爆心地先生才能做到。”

 

“这个娃娃,暂时就交给爆心地先生保管了。”男孩伸出原本背在身后的手。

 

爆豪在看清男孩手里的东西时,瞬间哽住了。

 

那是一只绿色的、小小的、只有成年人手掌大小的娃娃。娃娃布面上的原本墨绿色稍稍有些褪淡,朝上的背面上,是用黑色马克笔写着大大的“デク”。那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留下的笔迹。

 

“爆心地先生,还好来救我的人……是您。”男孩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受到刚才吸进去的浓烟影响,他有些步履虚浮,看起来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晕过去,“把人偶交给您……是、是最值得我……放心的事……”

 

果不其然。

 

他话还没说完,就向前踉跄了两步,最后重新跌到了爆豪怀里,面罩的玻璃块上起了水雾,“帮……帮我保管好它……”

 

说完,男孩就昏了过去。在他彻底闭上眼的前一秒,爆豪以为自己幻视了——他隔着面罩,模模糊糊地依稀看清了男孩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很美丽的、不掺染任何杂质的眸子,宛如阳光下忍野八海深处,那道最明亮、最深邃的绿色。

 

这样好看的眼睛,爆豪胜己见过。

 

他咬了咬牙,想也没想,捞起掉在地上的人偶娃娃,揣在了自己战斗服内侧。收好男孩托付给他的东西,爆豪蹲在地上,架起男孩的胳膊,一把将他背在背上。准备就绪后,他开始寻找新的出路。男人转过身,视线定在了面前卧室的这堵墙上。来时的路已经被倒塌的障碍物挡得严严实实,现在只有眼前这唯一的一个选择——打破面前这堵墙,然后使用爆破冲出去,外面会有置空力强的职业英雄接应他。

 

可现在若仅以他的爆破个性,根本无法真正意义上穿透日本建筑的钢筋水泥,毕竟这可是为了防地震而使用的特殊材料,要真的想走这条路——必须以OFA的力量作为辅佐。

 

说实话,他不想用ONE FOR ALL,毕竟那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一旦使用了不属于他的东西,力量就会失控,届时便不是他在操作个性,而是个性在反过来支配他。

 

爆豪握住手心,眼下实在别无其他出路。他缓缓闭上眼,竭力回忆之前欧尔麦特和格兰特里诺教他控制OFA的方法。可在他眼皮阖上的瞬间,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那些虚浮的想象,而是一双眼——一双笑得弯弯的、碧色的眼睛。

 

爆豪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他猛地睁开了眼,接着体内的力量就像是不受控地突飞猛涨。就像在体内藏了一块不知何时何地会引发的核弹一样,爆豪瞬间感觉全身血管里流淌着的不是血液而是水银,四肢就像灌了铅一样变得无比沉重,那股OFA带来的吞噬力让他变得不再像自己。

 

原来废久从前使用OFA时,就是这样撕心裂肺的感觉吗?

 

恨不得……现在就死去。

 

爆豪咬了咬牙根,完全不肯认输。他记得当时废久花了两年就学会了使用OFA,而自己得到它已经三年了,却迟迟没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操控”,真他妈废物。

 

他猛地回挥起沉重的手臂,攥起的拳头却不听他的话,垂直落下时,却宛如被一股霸道强劲的力量操控着,导致爆豪挥向了旁边不相干的墙壁上。看着墙壁上顺着他的指骨蔓延向上的裂缝,爆豪心叫不好,全身的力量仿佛随着时间推移正在缓慢流逝,他迟缓着收回了手,此时身后的氧气筒相当不合时宜地响了几声——是“氧气耗尽倒计时警报”。

 

他扶着床沿,勉勉强强地撑起身子。OFA的力量对爆豪来说,有点像一次性的,二十四小时内最多只能使用一次。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开始调整呼吸,无视一切可能会导致他分心的因素,闭上眼,努力想象OFA在自己体内流动的感觉。他是爆豪胜己,爆豪胜己怎么可能轻易死在区区一片火海里?

 

他要活下去。

 

他必须活下去。

 

一瞬间,爆豪的身体就仿佛充盈起无名的力量。他向后退了几步,算好差不多的助跑距离,猛地冲了过去。冲过去时,爆豪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能量正在自己的体内汩汩流动,借这股劲头,他一口气冲到正对着的这赌墙面前,抬起攥成拳头的手,喊出他从前一直耻于开口的——

 

“SMASH——!!!”

 

……

 

后来发生的事,爆豪胜己全都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这一拳挥下去,隐隐听到了墙面裂开时发出的咯吱吱的声音,接着身体就像自己动了起来,两手“砰砰”地炸开两朵巨大的火花。墙面已经遭受到了致命一击,此时爆豪再冲过去就像掰断一块巧克力一样容易。冲出去是十几层楼的高度,爆豪抓紧了系在小孩身上的带子,OFA带来的副作用在他身上不凑巧地奏效。

 

下落过程中,男人只觉得眼皮格外沉重,意识也逐渐模糊,在彻底昏过去的前一秒,他遵守约定地搂紧了那只揣在战斗服内侧的娃娃。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穿着病号服躺在医院床上,四肢像是被拆卸过似的,又麻又痛。

 

爆豪猛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穿的衣服,急促地按了几下“服务铃”,叫来护士问她是谁帮自己换下的战斗服。护士说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是电光雷霆和烈怒赖雄斗一直换班来照顾他。还说当时换衣服时掉出来了一只娃娃,被他们放在了病床旁边柜子的抽屉里。

 

说着,护士急忙阻止了爆豪准备翻身下床的动作,亲自帮他从抽屉里取出那只又破又旧的布娃娃,然后递到了男人手上。他左手还插着输液针,只能单手攥着那只胖胖的玩偶,拇指指腹轻轻缓缓地抚摸着布面上多出来的几朵黑色的焦痕,脑海里闪过男孩趴在地上,把这个破东西死死抱在怀里的样子,忽然眸光闪了闪。

 

“那个男孩呢?”爆豪忽然转头问道。

 

护士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想起什么似的,“他原本就体弱多病,是我们医院的常客。这次火灾又多吸了几口浓烟,现在身体状况十分不妙,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仍在昏迷。”

 

听她说完,坐在床上的爆豪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猛地掀开被子,双腿翻下了床。

 

“等等爆心地先生您在干什么,您已经三天三夜没进食了,全靠葡萄糖强撑着。刚醒来就做这么剧烈的活动会低血糖的!!”

 

护士刚准备出手阻止,谁知爆豪已经站了起来。他看了眼扎进自己左手里的静脉留置针,朝女孩露出一道乏善可陈的笑容,“帮我把输液瓶挂在点滴架上吧,我要去看看他。”

 

爆心地不苟言笑是外界皆知的,尤其自三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他简直把自己当做了一台“英雄机器”,给自己加大了工作强度,甚至创下了一年拯救十万余人——超越当年“和平的象征”欧尔麦特的记录。

 

别说是笑了,就连话他都很少多说。

 

一时间,那个从前在打爆敌人狗头时满嘴垃圾话的爆心地竟变得沉默寡言。网上还有些更夸张的说法,说他全年在镜头前说的话居然还没有焦冻多。

 

可实际生活中,谁能天天和超级英雄爆心地碰面?这些话中究竟又有多少真,多少假?

 

整天受这些流言蜚语耳濡目染的小护士,万万没想今天居然被那位NO.1的爆心地朝她笑了一下——居然笑了。

 

这一笑可好看极了,竟比当今几位在“池面排行榜”TOP3久居不下的职业英雄还好看。一时间晃得护士有些头晕眼花,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帮爆心地挂好了点滴架。而那个原本坐在他面前的男人,早就不知了去处。

 

……

 

办公室。

 

收回拳头的爆豪胜己深吸了口气,他以为自己已经成熟到可以把控情绪,却还是在别人提到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时,轻而易举地变得难以自恃。那个被他揍了一拳的秘书在离开之前,似乎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告诉了他。

 

上周他从火场里救下的那个男孩,终于醒了。

 

爆豪转身绕到柜子书桌后面,拉开右手边第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蓝色的盒子。他打开盖子,里面躺着的是那只从火场“救”出来的娃娃。爆豪深深地望了一眼写在背面歪歪扭扭的“デク”,扣上盖子,随手丢进了一个纸袋里,出门前,他给职业英雄管理联合相关负责人打了个电话。

 

没别的事,就是这次他终于听了那个老头的话,请了明天一个全天的假。

 

理由是去见位故人。

 

 

 

时隔三年,爆豪胜己终于得来一天“自然醒”。

 

说是自然醒,也完全没比平时晚起多久。想来“习惯”这是个可怕的东西,爆豪完全不习惯假期。

 

他拖着沉甸甸的身子,去厕所洗头洗脸,然后叼着牙刷坐在马桶上用手机看早间新闻直播。要是那家伙在,估计又会怪他在卫生间里耽误这么长时间了。爆豪垂着眼皮,一时兴致缺缺,很自觉地退出了视频软件,站直身子,提起裤子。

 

由于是难得的休息日,出门前他选了一套舒服些的运动装。穿上时,早已经习惯常年西装和战斗服的爆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隐约觉得有点不太顺眼。他的脸实在有点显眼,平日执行救援任务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面具的,可还是难免有很多人见过。为了不引起骚动,爆豪给自己搭了顶鸭舌帽,还配了个口罩。

 

全副武装后,他拎着给男孩带过去的那个纸袋,直接打车去了东京医院。

 

爆豪到的时候,男孩刚好睡醒,此刻正坐在床沿,悬在空中的小腿前后悠闲地晃着。他看着窗外,一头凌乱柔软的头发也带着点弯曲的弧度,风吹过时,轻轻跳跃着晃动,像一朵轻飘飘的火苗。可惜男孩的头发是白色的,纯白色,不掺染任何杂质,很纯粹的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可惜些什么。

 

想到这里时,爆豪把自己吓了一跳,不知觉间,便在门口站得有些久。他低着头轻咳了一声,伸手敲了敲房门。

 

男孩听到声音,急忙转过头,看清来人时,紧皱的眉头骤然舒展开,“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他朝爆豪笑起来,“护士姐姐们和我说你很忙,是不会有时间过来的。可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爆豪瞥了一眼笑得洋洋得意的男孩,伸手拉下鼻梁上的口罩,把鸭舌帽转了个角度,倒着戴在脑袋上,不然太遮挡视线。他走到病床前,把手里的纸袋随手丢到男孩怀里,接着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径直地走到对方面前的窗边,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

 

“公寓楼道里的监控录像都被烧毁了,但最开始领你出门的那个职业英雄说他千真万确带着你出来了,让你跟紧他。那家伙虽然有点不靠谱,不过不会说谎。”爆豪的声音听上去毫无起伏,可熟悉他的人绝对可以听出他语气始终潜伏着一丝怒意,“说吧,你究竟为什么又跑回去了?”

 

身后原本还能听见少年折腾纸袋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这话一出,后面顿时没了声音。爆豪两手插在口袋里,转过了身,垂着眼皮,看着他握在手里视若珍宝的布玩偶,“就是为了这个破玩意,你又重返了火场,对吗?”

 

男孩猛地抬起头,“这才不是‘破玩意’,它是我最喜欢的英雄的娃娃,不许你这么说它!!”

 

似乎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爆豪反被他吓得一怔,随后神色有些和缓,“你……喜欢人偶?”

 

“不是喜欢,”男孩眼神灼灼地盯着他,“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爆豪轻笑了一声,“原来那家伙也会有这样的死忠粉,为了他的周边居然还冲进了火海。喂,臭小子,你不怕死吗?”

 

听到“死”这个字,男孩的表情才有所和缓,接着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怕的,我本来就活不久了。”

 

听到他的话,爆豪原本上扬的嘴角顿时僵了僵。

 

“医生说,我得了一种血液病,很难治,大概……活不过今年夏天吧。”男孩看着窗外,两手抓着娃娃,小腿前后摇晃着,像是在问爆豪,却更像在自言自语,“现在是什么季节……我闻到了樱花的味道,是春天吗?”

 

问完,他的眼神冷不丁地落在了爆豪身上。原本靠在窗台沿边的男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浑身一颤,随后在男孩期待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啊……嗯。”

 

“是春天啊……那快了!”男孩的语气轻快得丝毫不像在谈论自己的生命,更像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了一顿好吃的午餐”。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爆豪竟还觉得有些愧疚,他隐隐为刚才自己朝男孩发火而感到愧疚,可依旧不觉得冲进火海只为了救一只有签名的娃娃是什么可取的行为——即使生命快要走到尽头。

 

“偷偷告诉你——我只告诉你哦,不要告诉我的爸爸妈妈。”男孩脸上的笑容始终未散去,“其实我有个很厉害的梦想——我想成为英雄!成为像人偶哥哥那样,强大、善良、又温柔的职业英雄!”

 

说完,他忽然垂下头,“可是我……没有个性。”

 

听到这话,爆豪的眸光动了动,表情也有了微妙的转变。

 

“我很惨不是吗?没有个性,身体还弱,今年就快要死了……”男孩忽然抬起了头,忽然又笑了出来,“但是后来机遇巧合,我在职英自由见面会现场遇见了人偶。我问他,没有个性的人也可以成为英雄吗……”

 

爆豪忽觉嗓口一哽,太阳穴的筋脉突突地跳动了几下,声音带着些试探似的不确定,“他……怎么答的?”

 

“他说,”男孩垂下眼皮,黑色长长的眼睫落在雪色的皮肤上,“‘可以哦,你一定可以成为最强、最棒的英雄’。听起来像是鼓励的话,可对我来说却是另一种变相的伤害。人偶哥哥没做错什么,错的人是我,我骗了他。为了听到不切实际的鼓励,没有说自己其实快要死了。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鼓励我吧。爆心地先生,你说……”

 

他看着爆豪胜己,湿红的眼睛里噙着水光,干裂的唇瓣动了动,“你说……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人,还可以成为英雄吗?”

 

这一刻,眼前的男孩似乎和那个人重合在了一起。那个人没有个性,一直憧憬、追随着拥有强大个性的自己,永远跟在他身后,无条件地信任他,却从没问过他——“没有个性的人,也可以成为英雄吗?”

 

大概是因为那个人早已预测到了他的回答了吧。

 

为了不失望,所以才没有问吗?

 

爆豪觉得自己喉咙有些痒,他只好拼命地吞咽了几口唾沫,再开口时,意料之中的有些沙哑,“你为什么要成为英雄?”

 

“我想拯救。”男孩几乎没有犹豫,提到“英雄”两个字时,那双墨绿色的瞳仁里闪烁着星辰般盈盈的光,“我想像人偶哥哥那样,带着微笑去拯救。然后看着被我拯救的人,重新绽放出笑脸!”

 

面前男孩的那双眼睛让爆豪难免有些火大,总是会让他回忆起那个不太好的夜晚。绿谷出久轻得像片羽毛,浑身是伤地落在他怀里,勉强着睁开眼,看着他傻乐,问这家伙在笑什么,他又只是抿着苍白干裂的嘴唇摇头。

 

这双眼睛太像他了。

 

“爆心地先生?”

 

爆豪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单膝跪在地上,手指颤抖,快要触碰到男孩的眼。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男孩的表情显然有些失落,他扯了扯嘴角,“果然还是不……”

 

“你这不是已经拯救了一位了吗?”爆豪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少年有些疑惑,眨着眼,不解地看着他。

 

男人伸手抽出他手里的娃娃,朝他晃了晃,“你很勇敢,救了人偶——你是第一个救下人偶的人。”

 

说完,爆豪笑着补了一句,“这是连我都没做到的事情。”

 

男孩的眼睛蓦地一酸,眼泪自眼角决堤,他绷得太久了,才会哭得一塌糊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还是声音颤抖地问爆豪:“我……我真的救了人偶吗?我真的很勇敢吗?我有资格成为英雄了吗?”

 

爆豪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也不擅长做安慰人的工作,可这次,他还是伸手揉着男孩的头,“至于能不能成为英雄,你必须先给老子活下去,活过今年夏天——不但要活过今年夏天,你的生命里还会有很多、很多场夏天。你要通通活过来,活它八十多个春夏秋冬……届时,老子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他把男孩逗得又哭又笑,一边伸手擦着眼泪,一边磕磕绊绊地嘟囔:“你又骗我,到时候我都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头子了,还成哪门子的职业英雄啊!”

 

爆豪也笑了,“你先过活下去再说。”

 

 

 

从男孩这里出来后,爆豪心中没了着落,踩着石板路上的樱花瓣,走得有些漫无目的。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除了去医院,还没给自己做其他安排。经年适应了忙忙碌碌的职英生活,冷不丁闲下来还有点不适应。爆豪晃晃悠悠,神游之余,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胜、胜己?”

 

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被人认了出来,下意识地想压低鸭舌帽然后溜之大吉,却忽然反应过来对方叫的并非自己的英雄名。更何况这道声音……好像还有点耳熟。

 

爆豪猛地回头,就看见那个绿色长发的女人站在阁楼公寓的楼梯口,手里拎着菜篮子,一脸诧异地看着他:“真的是你吗……”

 

“引子……阿姨?”爆豪叫这个称呼有些不太习惯,毕竟他鲜少会去废久的家。

 

那个女人比前些年苍老了很多,好像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他知道三年前那件事受到打击最大的人,大概就是绿谷引子。

 

没有人比她更爱绿谷出久。

 

“胜己吗,真的是你!”那个中年女人看起来好像很兴奋,“太久没见,居然都长这么高了!”

 

爆豪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别管在外面如何叱咤风云,回到长辈面前他就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啊……嗯!这是……刚去买菜回来吗?”

 

引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篮子,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招揽他,“你快跟我上楼,今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咖喱饭?”

 

“我……”这是爆豪平时第一次语塞,他总觉得自己在绿谷引子面前永远无法抬起头,原本准备拒绝,却又想到废久走后,她一直是一个人生活。想到废久,他便更加没办法开这个口,只好笑着点点头,“我吃什么都行。今天不做炸猪排饭吗,那个就可以。”

 

听到他这话,引子的表情一僵,随后嘴角动了动,佯笑着,“其实……我很少给出久做炸猪排饭。知道他喜欢吃,却因为这孩子正在长身体,我就给他做鱼,天天做鱼。后来出久明显吃腻了,可他太听话了,也不说,就闷头硬往嘴里塞。”

 

“早知道……”引子忽然伸手抹了把眼睛,“早知道……我就多给他做几顿炸猪排饭了。这孩子明明最喜欢我做的这道菜了。”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引子仰起头,朝天空眨了眨眼,随后顶着一双红眼圈,抽了抽鼻子,很快便和缓了情绪,转头对爆豪笑道:“跟我上来吧,阿姨今天给你露一手!”

 

爆豪也随着她笑了笑,跟在她身后一起上了楼。那间公寓房门背后的格局他再熟悉不过,玄关的右手边第一间是卫生间,在下一间是废久的房间。他脱了鞋,不由自主地就停在了绿谷的房门前。爆豪看着门上挂着的老旧门牌,上面稚嫩的字迹写着“Izuku”。这个牌子一看就是受人精心呵护,明明已经旧得褪了色,却依旧光亮得像是刚从橱窗里取出来的一般。

 

见他在房间门前停下,引子给自己围上围裙,笑着招呼他,“胜己就先去出久房间待一会儿吧。你放心,虽然那里已经没人住了,但是里面很干净,不用担心灰尘问题。”

 

爆豪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去厨房帮忙,可见引子一个劲地朝他摆手,便选择尊重地朝她点了点头,不做推辞,径直走了进去。

 

整间房的装饰非常简单,也可以说一眼就能看明白这家伙的喜好——一屋子都是欧尔麦特。墙上是欧尔麦特的海报,桌子上书柜里是欧尔麦特的绝版手办,还有一个专门的人台衣架穿着欧尔麦特黄金时期的战斗服官方仿制品。床单正中央是欧尔麦特事务所的标志,枕套上也印着欧尔麦特战斗服的纹路,可唯独枕边摆着的相框,里面镶着一张看似和气氛格格不入的单人照。

 

照片上的人,是爆豪胜己。

 

不过准确来说,应该是“爆心地”。

 

那是爆豪雄英毕业后,拿到正式执照,身为英雄,以“爆心地”这个名字第一战时留下的新闻照片。

 

爆豪不喜欢拍照,所以这张照片是绿谷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边缘裁剪参差不齐,动手能力可见一斑。他在心里腹诽着,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拿起了相框,指腹反复摩挲着木质边框,废久那家伙把周围其他人全抠了下去,只留他一个,画面定格在一记帅气的飞踢上。

 

原来那家伙还偷偷做过这种事。

 

他两手捏着相框边缘,额头抵在玻璃板上——

 

为什么不早告诉他。

 

为什么。

 

爆豪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床边多坐了一会儿,才缓缓把相框放回了原位,连角度都没变。他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这张床,撑在床垫上的手忍不住动了动,虚浮着掌心,顺着布料上的图案纹路缓缓向上,直到指尖触到绿谷的枕头。这里没有其他人在,给了他一个刚刚好宣泄自己情绪的空间,这一刻的爆豪胜己就仿佛被一把合适的钥匙打开了心口上着的锁,猛扑到废久的床上,鼻尖轻轻碰着他的枕头。

 

一股书呆子味。

 

他把整张脸猛地扎进枕头里。废久家里的床很软,甚至感觉在这股被熟悉味道包裹着的空间中,自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了。这远比上鸣拉着他去做的那个什么头皮按摩要奏效得多,他甚至开始认真考虑以后在休息日常往废久家多跑几趟这件事。

 

这股味道他太熟悉了。

 

大概是男士沐浴液里夹杂一股儿童皂的味道,里面还额外卷着一股奶香,像极了面包店里常飘出来的香气。趴在床上时,废久身上常有的那股味道如同一双温柔的手,从他的身后轻轻抱住他。那双手只存在于爆豪的想象中,可他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下一秒连自己的想象都会消失不见。

 

爆豪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于是他抓起绿谷的枕头抱在怀里,在床上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画着欧尔麦特标志的灯罩难得愣神。恍惚之间,那盏灯的灯芯里融出一团墨绿色的影子,和三年前的那天一样。

 

三年前。神野公园。那场ALL FOR ONE与ONE FOR ALL的两位第九代继承人的战斗,被后人命名为“神野最后一战”。那一夜仿佛过得格外漫长,绿谷出久与死柄木弔的打斗逐步走向了白热化,结局也并不出人意料,在最后的致命一击中,人偶选择与对方同归于尽。

 

两人碰撞在一起的拳头爆发出了比从前欧尔麦特那一战时,范围更广、力量更加强大的气旋,甚至波及到附近不少住宅区。好在提前的疏散工作做得及时到位,不然险些酿成人命与建筑一齐毁于一旦的惨痛后果。受到这股冲击波的影响,当时位于战场正中央的绿谷出久在给了死柄木最后一击后,硬生生被反冲力炸到了空中。

 

爆豪是周围所有职业英雄中,第一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人——在灰烟缭绕的废墟上空,看到废久的那一瞬间,世界安静了下来。那一刻,爆豪胜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他的眼里只有绿谷出久,只有那个废物书呆子在空中轻飘飘降落的身体。

 

他根本听不进周围人的劝阻,直接跨越了围栏,脚下踩着倒坍的钢筋水泥,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尽全力地冲向了废久。那一刻,恐惧如荆棘在他心脏上肆意蔓延生长,每每朝着废久迈向一步,那根藤条便勒得更紧,刺得他胸口鲜血淋漓,几欲顺着他的喉管,喷薄涌入他的口腔,然后迸发出来。

 

爆豪跑得太用力太着急,几乎忘记了呼吸。他就像个迷路的孩子,慌慌张张,丝毫没有了身为成年人该有的沉稳。好不容易找准了位置,爆豪想也没想地伸出了手,他一定要接住废久,即使牺牲两条胳膊也没有关系。

 

结局自然是绿谷稳稳地落在他的怀里,却因为下落时带来的冲击,导致爆豪右臂脱臼,左臂韧带拉伤。可他搂着那具温度逐渐渐渐消散的身体时,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想去想。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在那一刻起了作用,因为爆豪神经里带来的痛苦压力实在负担太重,这让他短暂地忘却了身体上的物理疼痛。

 

爆豪搂着他,大声地吼着,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吼些什么。一会儿是“书呆子,给老子醒过来!!”一会儿可能又是“你他妈再不醒过来,老子就去你家,砸光你的欧尔麦特手办,撕碎你的欧尔麦特海报!!”

 

听到他后面那句,怀里的那个人迟了很久,才皱着眉,挣扎着睁开了眼皮。对方这个反应,把爆豪给气笑了,他开始大骂绿谷出久,“你这个废物,打个死柄木就能打成这个样子,你说你以后拿什么去竞争NO.1的位置?不是说好要和老子一起成为英雄吗,只是这样就被打败了,你才没资格站在老子身边!”

 

听他说这些话时,绿谷只是眉眼弯弯地朝他笑着,湿滑的汗液黏住了几缕额角的发丝,灰头土脸的样子看上去还有点滑稽,可爆豪却没有笑。他用力搂着怀里的绿谷,“你不许睡,老子不许你睡,给老子把眼睛睁开!!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还有那么多需要你去拯救的人——约定好的事,你他妈的凭什么先反悔!!”

 

爆豪说到这里时,绿谷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笑着,朝他慢吞吞地摇了摇头,“小胜……我想去……我家附近的那个沿海公园。你知道那座公园吗,七年前堆满了废弃家电啦,生活垃圾啦……是一片像垃圾场。但是现在……还可以看到海平面上的日出,很美哦。”

 

“哈?那种地方怎样都无所谓吧!!!”爆豪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选择在这种时候提到那个不痛不痒的地方。

 

“怎么能……无所谓呢……”绿谷看着他,阖上眼皮,眼球动了动,才又缓缓睁开,只是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就恍若花掉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就连说话都气若游丝,“那个地方,我很喜欢。小胜……你听、听我说……我最后还想去看看那个地方……如果我坚持不到那里……小胜就……代、代替我……去看看吧……”

 

“你他妈的,老子才不会去那种垃圾地方!!!说什么‘最后’不‘最后’的,要想去的话就给老子养好伤然后自己去看啊笨蛋!!!”爆豪朝他用力地吼道,“‘代替你去’是什么废物想法,你现在听着——老子不会去那个什么公园,你也不会有事,明白了吗?”

 

男人说这话时,绿谷只是一直轻轻地摇晃着枕在他怀里的脑袋,似乎从小胜的第一个字开始,就在无声否定他那些天真的话。等爆豪吼得累了,绿谷才张了张皲裂苍白的嘴唇,“小胜……我浑身没有力气……你再离我近一些,好不好?”

 

“你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爆豪缓缓低下了头。

 

绿谷却接着摇头,嘴角的笑意有增无减,“再近些。”

 

于是爆豪又低了低头,两人间,脸与脸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绿谷依旧笑着摇头,“再、再近点。”

 

爆豪终于有些不耐烦,这次他直接把鼻子顶在了绿谷的鼻尖上,“你他妈到底……”

 

还没等他说完,也不知道绿谷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攀上他的后颈,揽住他的后脑,没费一丁点力气,两人的嘴唇轻轻碰在了一起。这是绿谷第一次接吻,他没有阖上眼,而是一直盯着小胜,看着似乎错愕又似乎愤怒的人类情绪在那张好看的脸上交织杂糅,最后通通涌上了那双沉香木般浑浊好看的血红色眸子。

 

绿谷搂着他的脖子,手指缓缓插进爆豪的发根,微微蹙起眉头,伸出舌,主动撬开小胜的嘴唇,又轻轻叩开他的齿关,直到在小胜的口腔里摸索着找到对方的舌头,缠绕在一起时,绿谷才缓缓阖上眸子。

 

清晨的第一缕古铜色的阳光,播撒于废墟上接吻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看起来像极了一对末日尽头也依旧不放弃逃亡的恋人,然后在每一个侥幸存活的明天里,披着朝阳,与对方来一场虔诚而专注的拥吻。就像是末世余兴一般。

 

直到爆豪嘴里含着的那段舌头彻底失去力道,直到揽着他后颈的那条手臂无力地沿着他的后背垂落,男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他仍旧抱着那具身体,发了失心疯一般地亲吻着他的嘴唇,他脏兮兮的脸蛋,他乌压压的额头,这张他看了二十几年都看腻了的脸在这一刻,却怎么也看不够了。

 

其他姗姗来迟的职业英雄们喊爆豪,爆豪完全不搭理他们。整个人就像木了一般,紧紧搂着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身子,任凭周围人怎么拉,也拉不开他们。直到上鸣电气挥着拳头狠狠揍了他的右脸,对方这才好像醒了一般,手上放松了些。趁着这个机会,英雄们急忙冲上来分开了他们。

 

分开他们时,爆豪左右胳膊被上鸣和切岛抱在怀里,却仍不老实地踢着腿,大吼大叫地,“放开老子!!!他妈的,放开老子!!!老子要杀了他,杀了废久那个废物!!!他不准死,他不准死,老子没让他死呢还!凭什么不陪着老子走完后半程,他凭什么,这个自私自利的臭书呆子,让老子杀了他,与其让他死,还不如死在老子手里!!!让我杀……”

 

他还没吼完这一句话,就瞬间偃旗息鼓,整个人都仿佛放了气的气球,憋了下去,瘫在俩人身上。上鸣和切岛一回头,才发现原来是轰。他拔出插进爆豪静脉里的针管,全程毫无表情,“把他也带回医院吧,这是治疗女郎交付我的事情,让我给他注射强力镇静剂。估计没十几个小时,应该不会醒来。”

 

爆豪胜己的意识还未完全消散,在视线还模糊时,他看见了被抬走的废久,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像是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滴了一下。随后还没等看清天空中飘落的东西,他的眼皮便沉重得宛如被灌了铅,缓缓阖了起来。

 

……

 

那天爆豪在医院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醒来后浑身都仿佛失去了力气,身体里的感觉却变得与从前大不一样,总觉得有着某股怪异的能量在他的体内流淌,让他又疲惫,又四肢沉重。爆豪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想起什么似的翻下了床。

 

他才刚醒,四肢麻木,这猛地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使不出力气,毫无防备地直愣愣地摔到在地上,还碰倒了旁边摆满瓶瓶罐罐的医用手推车。这一阵骚动惊扰到外面的医生护士,冲进来时就看到爆豪趴在地板上,地上满是玻璃碎片,他大概准备爬起来,却又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于是把两只手掌掌心搞得血肉模糊也没能站起来。

 

跑上去准备搀扶他的护士被他猛地推开,然后爆豪朝他们吼道:“废久呢?废久那家伙呢?他在哪里?老子要去找他算账!”

 

旁边护士急忙安抚着他的后背劝阻道:“爆心地先生您现在最重要的是休……”

 

“别他妈废话,老子不要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爆豪大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我,废久哪去了,他怎么样了?!”

 

“爆心地先生……”护士正准备说些什么,外面忽然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放开他,让他去。”

 

坐在地上的爆豪胜己和护士一齐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相泽消太,“你如果执意要在这样虚弱的状态下去看他,那就跟我来吧。”

 

说完,那个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男人转身便走了。爆豪愣了愣,随后急忙两手攀上床沿,硬生生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他手掌离开的地方,医院白色的床单上烙下两张森森的血手印。完全没时间理会扎进他手心里的玻璃碴,爆豪踉跄着,一瘸一拐地扶着医院的墙,跟在故意放慢了脚步的相泽身后。

 

他们沿着很长的一段长廊,走了很远。兴许没有多远,只是爆豪胜己无限期待的心理将这段路延得很长很长。直到他们走到一间病房前,门上挂着一个“重症患者监护室”的牌子,门旁边的墙上镶着一块透明玻璃。爆豪把两手贴了上去,脸也贴了上去,他恨不得直接穿过玻璃钻进那间病房,陪在那个脸上戴着输氧面罩,浑身插满各种透明导管的少年身边。

 

绿谷出久不再是他印象里那个总是一脸傻笑的绿谷出久了。他躺在惨白色的病床上,不再笑了,床头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始终在一个危险区间里蹦来蹦去。

 

这让爆豪有种极不真切的感觉。他们身为职业英雄,每年经手的生命成百上千,却终究抵不过那个电子屏上变换的数字。

 

人的生命,到头来也不过是两个数字而已。

 

他忘了自己站在那扇玻璃前站了有多久,反正也无所谓了,爆豪摒弃了他所有感官,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废久身上。那个少年在病房的白炽灯下,皮肤苍白不似人类,加上满身的透明管道,看起来就像是个刚从实验室里制作成型的AI机器人。

 

“他受了很重的伤,五脏六腑都快碎了。医生给他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也只能勉强捞回半条命。”相泽看着病房里躺着的人,“绿谷他,根本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全力以赴地迎战ALL FOR ONE……好在他赢了。”

 

“赢个屁啊。”从站在这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的爆豪胜己,小声嘟囔道,“不能活下去的第一,有个屁用啊。”

 

他的这番话令相泽有些诧异,没想到那个从前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对第一的执着远远超出常人的爆豪胜己——有朝一日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相泽为了不让爆豪的情绪有大幅度波动,就让他回去休息,可爆豪说他要把床搬到重症监护室门口睡。提出这样任性幼稚的要求的后果,自然是又被护士扎了一针,接着沉沉睡了过去。

 

此后爆豪变得少言寡语,精神状态却与平常无异。他在休养期间,每天唯一的活动就是搬个凳子,坐在玻璃外面,看着他的“睡美人”一天更比一天瘦削憔悴的脸。

 

直到爆豪胜己出院的那天,绿谷也没能醒过来。

 

那天他把病号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病床上,才刚换好战斗服——爆豪做好了出院第一天就去工作的准备。谁知就在他披上大衣,走到前台等着办出院手续时,这一层的“重症监护室警铃”响起来了。护士台前闪烁的红灯映得他的脸半明半暗,爆豪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一层的重症监护室里只住着一个人,那就是绿谷出久。

 

他只觉得自己脑袋一空,身边慌慌张张跑去楼道尽头的医生有的差点撞在他身上。爆豪正准备跟过去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职业英雄联盟打过来的,里面传来一阵情绪激动的女生,“喂?爆心地吗?你今天出院对不对?突然来了一个紧急任务,是敌联盟残党!!他们聚集在京滨港,随机袭击无辜市民,其他职业英雄今天有其他安排,能派出去的人手不多,你快过去吧,出了医院会有专车接应你!!!”

 

爆豪打着电话时,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楼道尽头,闪烁着红灯的重症监护室病房。那盏忽明忽暗的灯光,仿佛一把沾了鲜血的刀,悬在他的头顶。

 

“喂???爆心地???你在听吗???喂???”

 

他正站在楼道的正中央,周围穿梭过去的,有的是披着白大褂的医生,有的是推着手推车的护士,每一个人都在为了废久的生命忙碌。

 

而他……

 

而他。

 

“喂???”电话里的声音仍在继续催促着他。

 

“嗯,我这就去。”爆豪冷静的声音顺着话筒传到了那边,这才让对方安心下来。

 

挂了电话,他朝着病房的反方向向着门口走去,被一群白衣医生护士夹在中央,只有他,面无表情地逆向行走。

 

人各有命,身为英雄,有些事,难免身不由己。

 

到头来,这也并不是那道救一人还是救一百人的问题,毕竟爆豪不是医生,即使留下来,他也不会起任何实质性作用。就是……有点可惜。真的很可惜而已——

 

最终那天,爆豪胜己也没能赶上见绿谷出久最后一面。

 

他刚从港口赶回医院,就听见一楼楼道深处传来一阵女人的痛哭声。站在楼道口的爆豪瞬间全身一凉,他甚至有些没站稳,还是扶了一把旁边的墙,才勉强没有狼狈地跌倒。一切已经不需要亲眼验证了,点到辄止。

 

男人转过身,头也不回,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医院。

 

他开始逃避,逃避一切他能看到、能听到的。那天之后,爆豪不开电视,也不听广播,连每天寄到他公寓邮箱里的晨间早报也不再看。直到邮箱里堆得满满的,再也丢不进去新的报纸时,公寓管理员才联系了他。

 

有时候,时间是种很残忍的东西,群众也是。从前无论大家多么深爱的、怀念的,也经不起时间的打磨推敲。三年前沸沸扬扬轰轰烈烈的那件事结束后没过多久,“英雄人偶”便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神野公园广场中央,在欧尔麦特的旁边,又多了一座崭新的雕塑。他站在欧尔麦特的身边,穿着那套母亲亲手设计的初版战斗服,戴着又蠢又老土的兔耳朵一般的面具,朝着来人,永远傻兮兮地笑着。

 

……

 

爆豪从绿谷的床上醒来时,外面的天黑得彻头彻尾。他揉了揉眼,发现被子竟整整齐齐地盖在自己身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帮他盖上的。爆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一觉睡得可够久,不知不觉竟睡到了凌晨五点。想起引子还特意给自己做了饭,他急忙掀开被子,两只脚在地上摸索地找着拖鞋。

 

穿好鞋子,爆豪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外面客厅的灯也是灭着的,只有餐桌正上方悬着的灯发着昏黄的光。他悄悄摸摸地走了过去,看到桌上的菜都用深深浅浅的盘子罩在上面,旁边还留了张字条:“胜己,阿姨平时睡得早,就先休息了。桌上有菜,吃完不想走的话可以住在出久的房间。引子。”

 

爆豪伸手掀开了盖在瓷碗上的碟子,里面装着份量满满的炸猪排饭,可他却没什么食欲,决定先出去走走。

 

屋外春寒料峭,他也才刚睡醒,穿得又不是很多,刚出门就被灌了一阵风,冻得爆豪打了个冷颤。废久家附近没什么好逛的,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忽然想起了那个“沿海公园”。

 

他的确记得那个沿海公园,国中毕业之前那里又脏又乱,堆满了废旧电器生活垃圾,也迟迟无人清理。直到自己国中毕业后,那个公园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干净整洁的原貌,这件事甚至还上了当地的报纸,当时的标题是“寻找清理沿海公园的无名好心人”。可迟迟也没人认领这桩好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个时间点很微妙,仔细想想的话,大概和废久从欧尔麦特那里得到ONE FOR ALL的时间差不多。

 

难道……

 

爆豪蓦地睁圆了眼,甚至不敢继续往下回想,飞也似的奔跑下楼,朝着沿海公园的方向赶了过去。

 

他赶过去时,在海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干瘪背影,那人正坐在石板椅上,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毛毯,安静地望着大海。

 

爆豪只觉得呼吸一窒,有些不敢相信地,蹑着步子缓缓朝他靠近。可在他走到最后一步,站在对方身后时,还是被那人察觉到了。

 

“来了?”八木俊典甚至没有回头,就轻轻地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爆豪少年。”

 

他一时如鲠在喉,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废久……让你在这里等我的吗?”

 

“他说有些话,不着急告诉你,等你想明白来了这里时,自然说明你需要这些话了。”八木俊典缓缓说道,说完又拍了拍旁边的石板,“来,跟我坐一会儿。”

 

爆豪跨过石板凳,坐了上去,他们之间微妙地隔着一个人的位置。

 

两人安静地坐在海边,耳边回荡的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欧尔麦特,”爆豪的脸恍若被东垂的月牙镀了层美丽柔和的银色,“当和平的象征,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八木俊典转头望了他一眼,随后又收回了视线,看着自己腿上摊平着的纹路复杂的掌心,“这种事要怎么说呢……基本上,没什么实感吧。”

 

他缓缓攥紧了手掌,眼神坚定起来,“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创造所有人都能笑着生活的世界。”

 

爆豪听到后愣了愣,随后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也是呢。”八木俊典随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随后爆豪收起了笑意,神色看起来十足疲惫,“说起来,我也……没什么实感。”

 

八木俊典摇了摇头,“爆豪少年已经成为超越我的少年了。”

 

“那接下来呢?”爆豪那片红色的红海里映出另一片汪洋,“作为新的,‘和平的象征’。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像废久那样‘目中无人’——怀揣着那份对世间所有生命均等的爱意,活下去吗?”

 

“爆豪少年,你知道我师父吗?”八木俊典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是第七代的志村菜奈。”

 

爆豪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欧尔麦特会和他提起这件事,感觉有些新奇,于是好奇地问道:“欧尔麦特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很漂亮。也很温柔。见到她时,总是笑得很灿烂。”提到菜奈时,八木俊典脸上难得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真好啊,”爆豪两手撑在石凳上,望着缓缓明亮起来的星空,叹了口气,“不像废久那个臭书呆子,长着一张蠢脸,满心只知道‘拯救’……身边的人,多余一眼都不会看。”

 

“师父她说过,ONE FOR ALL是一种很神奇的个性。”八木俊典眼神遥远地望着泛起鱼肚白的海平面,收回视线,他转头看向了爆豪,“‘即使中途死亡,也能在ONE FOR ALL中相遇’。”

 

爆豪垂下眼皮,回想起刚刚躺在废久的床上时做到那个算不上美梦的梦。起初他想,肯定因为周围都是那个书呆子的味道,所以梦里才梦到那个傻小子。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恍然。

 

美梦里,自己从一团黑雾中诞生,钻进一片模糊苍茫又辽阔的世界里。在他诞生的那一秒,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小胜。”

 

只有那个人会这样叫他,爆豪猛地睁开了眼——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脸,熟悉的笑容,熟悉的——伸向他的手。

 

“很浪漫吧?”八木俊典问道。

 

“嗯。”

 

回过神来的爆豪胜己,望着天边的第一缕朝阳,难得好心情地勾起嘴角。他转头看向欧尔麦特,可那眼神,却又像是在从欧尔麦特身上,看其他人一样。

 

“你是见废久最后一面的人,他走之前……说了什么吧?”爆豪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天与海的交际线上,一轮巨日缓缓蒸腾。

 

“他告诉我说,”八木俊典顿了顿。

 

「小胜总是把‘去死去死’这样的话挂在嘴边,说实话……我很不放心。」

 

「欧尔麦特,请帮我转告给他……告诉小胜,要好好地、光明正大地、继续酷酷地朝生活竖着中指……活下去。」

 

……

 

 

 

来年冬天,爆豪胜己的事务所收到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他记不太清了,看笔迹,大概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写的。信的开头,歪歪扭扭却依旧礼貌地写着:“尊敬的爆心地先生:展信佳。”他记不清后面内容的原因,不是没仔细读,也不是忘得快。要怪就怪那封信实有蹊跷,爆豪看着看着,就觉得字迹开始模糊……不,最开始还是清晰的,是慢慢变得模糊的,最后眼前花成了一片,一个字也读不下去。

 

伴随着那封信的,还有一只褪了色的人偶娃娃,以及一张白底黑字的讣告。

 

写信的男孩撑过了去年春天,熬到了夏天,又坚持走过了秋天,最后还是输给了冬天。

 

爆豪把那没看完的信重新折好放回了信封里,收进了抽屉。到头来,他也只记得那封信的最后,寥寥三个字,却胜过一切箴言。

 

“活下去。”

 

这群人,多么可笑,他们身上具有的那股子“神性”,恰恰是爆豪胜己所不能理解的。明明自己都没命了,还要多管闲事地命令别人“活下去”,很自私,不是吗?

 

爆豪胜己锁好了那个抽屉,走出事务所时,秘书看着他外面只罩了一件大衣,有些不放心地问他还需不需要再添些暖身的东西,却都被男人无情地回绝了。

 

他走出那栋大楼的一瞬间,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滴在他的鼻子上。随后,爆豪抬起头,看着缓缓飘落的小东西,嘴唇动了动。

 

啊。

 

又下雪了。

 

 

 

【完】


*克莱因蓝:蓝色本身象征着天空和海洋,象征着没有界限,又因为“克莱因蓝”太过纯净,以至于很难找到可与之搭配的色彩进入人们的视野,因此,它的冲击力格外强烈。这种蓝被誉为一种理想之蓝、绝对之蓝,其明净空旷往往使人迷失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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